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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伟时八十自述:要说真话,说自己的话<爱思想官网袁伟时>

袁伟时八十自述:要说真话,说自己的话

袁伟时和那一代知识分子一样,在生命的后半段才有了精神和思想的觉醒。从盲目追随,盲目信仰,到一点一点拾回常识,建立自信。这不仅是袁伟时的经历,也是一代人的经历,更是好几代人共同走过乃至今天许多人仍在重复的过程,是整个民族的精神成人。

袁伟时,中山大学哲学系退休教授,中国近代史专家。

12月15日,是中山大学哲学系退休教授袁伟时80大寿。这位自称“80后”的老少年送给自己的生日寄语是:“笑看尘嚣,该说就说!”袁伟时和那一代知识分子一样,在生命的后半段才有了精神和思想的觉醒。他最初学经济学,而后哲学,再后来转向研究近代思想、近代史,一步步拓宽领域,发出声音,最终在学界内外有所建树。

袁伟时真正的学术生涯是在“文革”后才开始,以一部《中国现代哲学史稿》拓宽了整个思想文化史领域;以《晚清大变局中的思潮与人物》颠覆了传统学界的近现代人物研究。近些年,因为《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》一文引发的“冰点事件”,更是把袁伟时推上了风口浪尖,引来出乎意料的轩然大波。

“我只把我看到的历史本来面目如实地写在纸上。”袁伟时说。从盲目追随,盲目信仰,到一点一点拾回常识,建立自信,这不仅是袁伟时的经历,也是一代人的经历,更是好几代人共同走过乃至今天许多人仍在重复的过程,是整个民族的精神成人。

在“80后”的名单上,还有茅于轼、江平、袁隆平、李泽厚、吴敬琏......以及已经离去的吴冠中、朱厚泽,这批知识分子,生于忧患,长于离乱,始终坚持自己的理想,进入二十一世纪,白发苍苍却依然立于思想、文化与学术的前端。那些丰富与跌宕的人生经历已不可复制,他们的精神跨度是从古到今、贯通中西的全息镜像,其思想学术观点得来更是不易,应该成为一个民族和国家最为宝贵的财富。

困惑

我在复旦大学念研究生时,1956年年初,我作为中国学生代表到英国去访问。那时全国学联是附属在团中央的一个机关,曾经邀请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两个学生代表到中国访问,对方按照惯例邀请中国两个念经济的学生回访。全国挑选了一个是人民大学的学生宛樵、一个是我到英国回访。访问的过程当中有一个印象很深刻,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是很困难的,有一次在莫斯科的机场,在公认最好的吃饭地方,我们吃面包时奶油吃完了问服务员要,但说没有了。回程的时候,在莫斯科红场,看到最大的百货公司门前有很多人排队,干什么呢?排队买皮鞋,从二楼排到大楼外。我们感觉很奇怪,就到百货公司里面去看,货架没有多少货物。街上行人穿得很好—多数穿呢大衣;冬天,零下天气,但到处看见手持冰棍—广州人说的雪条在吃的人;这是莫斯科的印象。

后来到布拉格,是共产党领导的国际学联招待我们,住在布拉格最好的饭店,捷克斯洛伐克的团中央招待我们吃住。有一次他们问想吃什么,我随口就讲,想吃鸡。没有!布拉格最好的饭店也没有鸡。第二天他们很高兴说可以请我们吃鸡,盘子端上来,那一口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是咬不动的。他们带我们到街上看,供应也很困难。

但到了英国呢,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,社会已经恢复正常了,供应完全不同。那时候两个对比非常强烈,但还没有怀疑到整个制度问题。我们还是很坚定地为自己祖国辩护的。到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大学,刚好有两个美国学生来到那里,学生会就组织我们和他们辩论,唇枪舌剑,争论很激烈;一些旁听的英国学生说,东方脑袋就是行,当时觉得很得意。

我研究生毕业回广州,一上火车就给了我一个很震动的消息:现在广州一个人一天只能买两毛钱的肉。两毛钱肉是什么概念呢?一块钱一斤肉,两毛钱就是2两肉,很少。上海和北京是全国保证的重点,无论怎么困难,那边的物质供应都很充足的。

毕业回来教政治经济学,但“大跃进”后经济完全没办法研究了。上课只能按照《人民日报》和《红旗》杂志的基本观点讲,讲自己的观点不行,而且经济资料是保密的、封锁的,完全看不到。我这个人又爱动脑筋,什么事情都要寻根问底,所以很不适应。我想,历史或许是个比较宽的天地。于是就开始读历史,回答自己的困惑。我研究的起点不是想教人,而是首先教自己,找出心中困惑的答案。这样我就转去研究中国历史,有空就往图书馆钻。“文革”后转到了哲学系,讲中国近现代哲学史。

后来下乡,我们去的是个很富裕的地方叫高明,围田区,土地很多,人均土地面积广,吃饭不成问题。后来搞起了“大跃进”。“大跃进”的做法令人生疑,因为没有什么新的生产力引进来,全靠拼体力、加夜班,很不合情理。没有肥料,就动员人家将老的泥砖屋拆掉做肥,其实作用不大。而且指标越来越高,最初说增加20%到50%,后来说100%。

有次县里开三级干部会议,因为我是下乡干部的组长,也去列席。开到最后,县领导说:现在排队。认为晚稻能亩产800斤的往那边走,认为不行的就留下。一个秋季要将产量提高一倍,这是有常识的人都认为办不到的,但这却是县委的号召与决定,作为共产党员,要不要听?很多人跟风,走过去了。我正在犹豫的时候,我所在的高明县大楠合作社的支部书记杜鹏飞瞪了我一眼,说:你认为行?我不吭声,脚跟也不动。这对我终身影响很大。在关键问题上,一定要坚持,对就是对,不对就不对,不能含糊。

觉醒

幸好在那个时代还能够读书。可以说,鲁迅和胡适是我治学的导师和告别蒙昧的指路人。中学时候鲁迅是我的一个精神导师,1949年以前我几乎把鲁迅的书全读完了。胡适是“文化大革命”结束以后读的,那时中山大学图书馆的藏书弄得很乱,图书馆馆员何永钟先生费了很大劲把《胡适文存》帮我找齐。我把胡适的全部著作都拿来看,感觉这个人很了不起。何先生又将梁启超的《饮冰室合集》原版汇齐了一整套提供给我,我才知道梁启超是怎么回事。我读了以后,感觉他们讲得都对,与我中学时候读《观察》领会的东西很符合,就是教你维护公民的自由、维护民主。

1980年,那时我虽然还没有彻底觉醒,但我找到了自己的治学方法。我撰就《论胡适20年代的世界观》,寄给《哲学研究》。过了几个月,突然有编辑部的人来找,诚恳地说,你的文章中哲史组一致叫好,推荐给主编;他认为要慎重,决定邀请五位全国知名的专家审查,结果认为观点不妥,不能发表,十分抱歉。来者是日后成为好友的蒙登进兄和一位姓张的女编辑(非常抱歉,我忘了她的名字)。其实它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,仅是不同意把胡适提出的自然主义人生观说成是唯心主义的渣滓。应该说明,这不是正常的匿名审稿。他们是以僵化的意识形态框框为尺度,压制不同的学术观点。五个人里面,有两个人我知道,一个是人民大学石峻教授,他不同意我的观点,但表示应该发表;坚决反对的是中华书局总编辑李侃,他是主流历史学的代表人物。就这样,文章不能够通过审查。三年后,此文才在《近代中国人物》第一辑上原文照刊。

鲁迅反专制,但他不知道现代社会是怎样的,所以他把苏联作为榜样和理想。其实真正了解人类理想、现代社会的人是胡适,这个对我有很大的影响。另一方面,我也研究陈独秀、李大钊这些早期的共产主义人。我是两方面看:一方面他们都赞成自由、民主,我很认同;另一方面他们对社会主义的选择,我也认为是对的。

当时他们是从自由民主角度来论证社会主义的。像李大钊,他讲社会主义是从民主的角度讲,他认为社会主义也就是民主在现阶段的表现。

这在我的第一本书《中国现代哲学史稿》也有反映出来。我在哲学系教的是中国哲学史,特别是后半段近现代的哲学史。中国其实没有纯粹的哲学,实际都是思想史和文化史,会接触到很多现实问题。我从原始资料做起,得出的结论就和别人不同。在当时,这本书拓宽了整个学科领域,也做出很多创见,对马克思主义还是肯定的。

我真正彻底地醒悟应该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,所以我是后知后觉者。90年代初写了《晚清大变局中的思潮与人物》,那是我学术生涯进入成熟阶段的标志。这本书对传统的历史,对近现代人物的研究都是很颠覆性的。许多流行很多年关于晚清研究的历史观点,我都不同意的,例如对林则徐、郭嵩焘、李鸿章、曾国藩和对外国在华传教士的评论。

1994年我退休以后出了一系列的书,学术成果看起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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