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卫视
2024年07月06日 16:52:52 来自香港
卓懋祺
时任南非“驻台湾大使馆武官”
(1996年-1997年)
“大家都知道,台湾当时有一个亡命之徒流窜在逃。但人们还没觉得,这种事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。然而突然,有个人拿着手枪闯进了我们家,正是那个最臭名昭著的罪犯。”
卓懋祺来自南非,1997年的时候,他被任命为“驻台湾武官”,以这一头衔在台北工作了两年。
那时候,陈进兴是台湾最臭名昭著的在逃犯。
在七个月内,陈进兴一直参与团伙犯案,他们在犯下“白晓燕命案”之后携械逃亡。
在逃亡期间,他们犯了超过19起性侵案。后来又在北投绑架了一个陈姓商人,甚至还发生方保芳医师的灭门血案。
后来团队另外两个人高天民、林春生自杀,在逃名单就只剩下了陈进兴一个人。
杨索尔 记者
“(当时)父母都要到学校去接小孩,女孩子晚上几乎不敢出门。小孩子玩抓鬼的游戏,还把鬼叫做陈进兴。”
1997年11月18日,当卓懋祺回到台北的家中时,天已经黑了。
他听见12岁的小女儿克莉丝汀正在弹钢琴。大女儿22岁的梅兰妮正在忙着做晚饭。他上楼看到他的妻子正抱着最小的孩子,便就和妻子待在了一起。
突然,小女儿克莉丝汀的琴声停了下来。
但直到克莉丝汀走上楼梯时,卓懋祺才意识到出了问题。
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人,有人正用手枪顶着她的头。
克莉丝汀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。她头也没动地把目光转向卓懋祺说:“爸爸,他就是那几个人之一”。
图片:卓懋祺一家合影
卓懋祺
“我最大的恐惧是担心我的家人,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年轻女性。我当时不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,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做,他的意图是什么。但我明确知道的一点是,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最恶劣的罪犯,这个人可不是那种能听劝、能善待别人的人。但凡稍有一丁点儿挑衅,他都可能杀了你。我对家里人说,不管这个人说什么,你都必须去做,照做!不要和他争论,不要犹豫,照他说的去做就行了。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无助的一刻。”
来到卓懋祺家的正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在逃犯陈进兴。
在把卓懋祺一家控制住后,陈进兴拿起了电话,要求和CNN通电话。
杨索尔 记者
“他有预谋地去挟持了一个武官,要求国际媒体来,他是要把这件事要拉高。”
卓懋祺
“陈还给警方打了电话,说明了他在哪里、(人质)有多少人,而且(人质)是西方人,他开始对电话里的人大喊‘如果你们不过来、不听我说,我就杀了这几个人。’”
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,警察才赶到。
很快双方对峙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,因为警方开始挑衅他,想让他露出头来,以便开枪打死他。
卓懋祺
“因为台湾警方当时有悬赏制度。当确认他是一名在逃的罪犯时,拿到他的人头会得到悬赏。据说任何一名能够逮捕或击毙他的警察都会立即晋升两级。所以不幸的是,在这样的条件下,我们的生命安全变得更没保障了。”
警方派来时任台北市刑警大队大队长侯友宜。侯友宜向陈进兴拨打了电话......
侯友宜
时任台北市刑警大队 大队长
“我当然不会跟他讲说,我是台北市刑警大队侯友宜大队长。因为我们办案非常清楚,办案是对等的,你如果报职称,你会跟他的距离更远。所以那时候我用台语回答,我是侯大哥啊,他马上回应:‘老大是你啊’。这一过程也都(讲)台语,非常的本地化,而且是黑道用的方式。我说‘你在干嘛’,他就情绪非常暴躁。抱怨很多,说他的小舅子他的太太张素贞冤枉,很多的警察栽赃(他们)。到最后我就问他,你骂了老半天,你到底要怎么样?你讲清楚。他说要还我一个公道,不然就把这些人干掉。”
当时陈进兴的妻子和小舅子都被警方刑求,而他认为他犯的案子跟他们无关,他们是被冤枉的。
在第一次长达四十分钟电话谈判中,陈进兴提出让侯友宜去解决妻子和小舅子的问题,并承诺解决问题就不再开枪。
谈判似乎进展顺利,但后来为什么没有解决,又引发另外一波枪战呢?
卓懋祺
“我们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。人们一直在打电话。”
那时,跑外交的记者都有“外交部”的手册,所以都会有南非使馆的电话,所以几乎每一家媒体其实手上都有卓懋祺家的电话。
杨索尔 记者
“台湾当时的媒体为了新闻不择手段,警方没有办法直接跟歹徒直接连线,那像台湾警方这种放任媒体去跟罪犯建立直接的联系,这等于一个实境秀一样。实际上是置人质的危险于不顾,也是置整个台湾治安的颜面全部没有了。”
侯友宜
“我就非常焦急地希望继续谈判。媒体这个时候打电话进来其实是有影响到我的整个步骤的进行。一直打电话打不进去,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吧。”
十点多左右,当时的宪兵特种部队“夜鹰部队”的人已经爬墙,进入阳台了,他们距离陈进兴只有两公尺。
突然,枪声大作。
卓懋祺
“我甚至不记得警察是否还击了。我觉得他根本没给他们机会,因为他一直在开枪。他把对着我脑袋的那把手枪拿开,对准了从楼梯间上来的警察。不幸的是,当他开枪的时候,他还没把枪口对准他们,就这样,子弹打穿了我的左膝。我只觉得我的膝盖突然被炸开了一样。”
他的女儿梅兰妮也在尖叫。
卓懋祺
“我意识到她也受伤了。我说,梅兰妮,你还好吗?她回答说,我中枪了。我问她哪儿,她说在背上。我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凉。”
侯友宜
“从里面大概打了100多颗(子弹)。我站在外面(听见)有一个男的跟女的用英文的骂脏话的方式,那种凄惨的声音,我就知道惨了,里面有人中枪了。陈进兴用三字经骂我:你既然没有信用,这两个都要死的。我马上回他一句话,你如果把他干掉,我们事情就不要谈了,我进去就把你杀掉。
此时陈进兴提出新的要求:要让侯友宜一个人进来谈判。
侯友宜
“我站在那一个位置上,到底要不要进去?如果不进去,我判断半个小时里面,人质因为枪伤就会瞬间大量流血死亡。如果要进去,当时在挑衅对立冲突底下,你要承担所有的风险,包括自己生命的风险,包括人质的风险。所以当下我也没有请示,也没有再答任何话,我说我进去!”
进到阁楼后,侯友宜看到陈进兴一个人拿了两支手枪,双眼充满着血丝,不断地走来走去。
侯友宜形容他的状态完全像是疯狂的动物一样。
侯友宜
“他叫我双手举起来,他要搜身。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,因为我一辈子当警察搜别人的身,他竟然搜我的身,但是为了营救人质,就是要让他搜。”
凌晨0点35分,绑架案发生5小时30分钟后,房间内仍然还有三名人质,其中包括一名7个月大的婴儿。
侯友宜
“他所犯下的不是单一死刑,是多次死刑,那时候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,只是想替他的小舅子、替他的老婆,能够替他们多澄清一些事情。”
11月19日上午10点40分,陈进兴的妻子张素贞进入了房间。
侯友宜
“陈进兴说想见老婆一面谈一谈,所以用他的太太(张素贞)换(人质)小孩出来了。”
上午11点55分,绑架案发生16个小时后,陈进兴还挟持两名人质安妮和克莉丝汀,房间内还有陈进兴的妻子张素贞。
侯友宜
“我就跟陈进兴再三地说你跟张素贞谈完的时候,准备把那两个(人质)放出来。但是他又多了一个要求,他希望有一个辩护律师。”
逃亡的时候,陈进兴就曾经写信给律师谢长廷求助。
下午2点50分,律师谢长廷爬窗子进入房间。
陈进兴希望谢长廷帮妻子张素贞辩护,两人谈了很多委任辩护的细节。
杨索尔 记者
“谢长廷作为一个律师,尤其是人权的律师,他很知道谈判技巧,他知道人心的脆弱处。”
1997年11月19号晚7点50分,陈进兴终于把最后一名人质安妮释放。
最后陈进兴把手枪交给侯友宜,同时伸出了双手,让侯友宜为他铐上手铐。
杨索尔 记者
“事后回头看这人质谈判的过程,台湾的警方应该是属于非常生嫩的阶段,这些媒体纯粹只是想要赚广告跟收视率,陈进兴几乎是照他心里想的剧本一样(实现了)。可以视为说,台湾的警界借这个案子在累积谈判经验。”
事后,卓懋祺与梅兰妮完全康复。
1997年,侯友宜组建了台湾第一支反绑架部队。这支部队致力于利用谈判技巧解决问题,而非使用武力。
1999年10月6日上午9点33分,陈进兴被执行枪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