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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人笔下的浙东运河(绍萧段)<关于剡溪的诗句>

诗人笔下的浙东运河(绍萧段)

图1 邹志方代表作之一《浙东唐诗之路》

起点和终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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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起点,《嘉泰会稽志》只记“入萧山县”,万历《绍兴府志》明确指出西兴,这在历代诗人的心中是十分明了的。唐宋是浙东运河不断发展且进入鼎盛之时,故唐宋诗人表达得十分明确:

孙逖《春日留别》:东山白云不可见,西陵江月夜娟娟。

李白《送友人寻越中山水》:东海横秦望,西陵绕月台。

皇甫冉《西陵寄灵一上人》:西兴遇风处,自古是通津。

又《赋得越山三韵》:西陵犹隔水,北岸已春山。

方干《送吴彦融赴举》:西陵柳路摇鞭尽,北固潮程挂席飞。张乔《越中赠别》:别离吟断西陵渡,杨柳秋风两岸蝉。

周匡物《应举题钱塘公馆》:钱塘江口无钱过,又阻西陵两信潮。

西陵即西兴,在杭州市萧山区西北,与杭州隔钱塘江相望。吴越时以为陵非吉语,遂改名西兴。“自古是通津”,西兴作为渡口,既是运河的起点,当然亦是运河的终点,所引诗句,不少就终点立意,极其自然。西陵作为渡口,唐代设有驿站。杜甫《解闷》其二曰:“商胡离别下扬州,忆上西陵古驿楼。”方干在《同萧山陈明府县楼登望》中亦曰“:寒潮背海喧还静,驿路穿林断复通。”这里对萧山和渔浦作些介绍。

萧山,为萧山县治所在(建置于西汉,名余暨,新莽时改余衍,东汉复名,三国吴时改永兴,唐天宝元年(742)改名萧山),乃西兴运河流经之要地。丘丹于代宗大历年间(766—779)奉使永嘉,途经萧山,写下《萧山祗园寺》诗,怀念东晋许询、高僧昙彦和会稽太守萧詧,以示萧山的文化底蕴。陆游于孝宗淳熙七年(1180)十二月从四川东归回家途中,逗留萧山,写下《萧山》诗,在“素衣以免染京尘,一笑江边整幅巾”后,存“会向桐江谋小筑,浮家从此往来频”之设想,足见西兴运河业已成为绍兴和萧山之间的重要航道。陆游在淳熙十一年(1184)三月出游时,写下《雨中泊舟萧山县驿》诗,此县驿即梦笔驿,《嘉泰会稽志》有载:“萧山县有梦笔驿,在县东北百三十步。”次年十二月,陆游再次出游,在《舟中感怀三绝句》曰:“梦笔亭边拥鼻吟,壮图蹭蹬老侵寻。”并写下《梦笔亭》五言古风一首,除了入蜀时在梦笔亭休息过,又说明梦笔驿在西兴运河中的地位。

渔浦,在萧山县西南 30 里,历史上是钱塘江南岸重要渡口之一,在西兴运河尚未沟通以前,从郡城西出钱塘江,只能经渔浦,加以“渔浦江山天下稀”,诗人前往浙南,也往往喜欢从渔浦入浙江。南朝宋永初三年(422),谢灵运官永嘉太守,便从始宁(今属上虞县嵊县交界)出发,由浙东运河入渔浦。其《富春渚》开篇即曰:“宵济渔浦潭,且及富春郭。”南朝齐丘迟官新安郡太守,也途经渔浦,《旦发渔浦潭》曰:“渔浦雾未开,赤亭风已扬。”赤亭在定山,与渔浦隔江而峙。丘迟也是溯浙江而上的,可见渔浦是重要渡口,这在唐宋元诗人笔下,表达得尤为明显,不妨引录一些诗句:

唐孟浩然《早发渔浦潭》:卧闻渔浦口,橈声暗相拨。

又《将适天台留别临安李主簿》:定山既早发,渔浦亦晓济。宋杨蟠《憶越》:渔浦夕阳横挂西,鉴湖春浪倒垂天。

元马臻《越中言怀》:半江落日明渔浦,两岸回湖掠钓台。

直到明代,浙东运河绍萧段尚有绍兴府城直接通渔浦的(经临浦)。明万历《绍兴府志》卷二载:“今绍兴府城之西北,出西郭门,由运河西至于钱清镇,又西北至于萧山之西兴镇。又由钱清之水路,西南至于临浦,达于钱塘。”陈洪绶写有《渔浦》诗:“江山清晓叫黄鹂,风正帆轻懒上堤。却喜山灵偿好梦,梦从湖北到湖西。”赵志皋由渔浦入绍兴,其《早发钱塘》曰:“晓雾兼天白,秋风一苇轻。湖吞渔浦阔,沙涌固陵平。隔座吴山远,扬帆越峤迎。苍茫思无限,天外忽钟声。”

关于终点,《嘉泰会稽志》曰:“曹娥渡,在(会稽)县东七十二里。”所记曹娥堰、曹娥闸、曹娥斗门的方位和里程大致相同。终点亦是起点。宋王安石《复至曹娥堰,寄剡县丁元珍》曰:“津亭把手坐一笑,我喜满怀君动色。”诗人于仁宗皇佑二年(1050)由鄞县(今浙江宁波市)知县调任舒州(今属安徽省)通判,沿浙东运河途径越州时,曾在曹娥堰逗留,时丁宝臣知剡县,诗人回忆初至曹娥堰两人相见的情景,故诗作以此开篇,津亭即曹娥渡之亭。喻良能《夜发曹娥堰》曰:“孤灯乍明灭,隐约小桥边。野市人家近,晴天斗柄悬。秋深风落木,夜静浪鸣雷。”描绘了夜里从曹娥堰出发的情景:深秋,静夜,小桥,野市,鸣浪,悬斗,一派静谧意境,诗人心情可以想见,故最后借回忆以烘托:“却忆前年事,扁舟过霅川。”释宝昙《过曹娥江》曰:“钱塘雪浪与天平,小入曹娥亦有声。”诗中曹娥指曹娥江,诗僧是从西兴到达曹娥江的。高翥《曹娥浦泊舟》:“夜宿曹娥浦,停舟是几更?闻钟知寺近,听橹信潮生。风向沙头起,天从舵尾明。梦回无意绪,两岸杜鹃声。”可见在曹娥渡投宿,在历史上是寻常事。信潮云云,后海潮汐上涌曹娥渡之现象, 也为历史留下忠实的一笔。元陈孚《越上早行》曰:“潮落曹娥渡,云昏夏禹山。”说明诗人等在曹娥渡,待潮退后才可离渡,从“欲问钱塘路,渔家半掩关”的收结看,诗人也是过了曹娥渡,沿浙东运河绍萧段前往西兴的。韩性写有《曹娥渡》诗:“隔岸樯竿着暮鸦,待舟人立渡头沙。数拳顽石生云气,一片斜阳有浪花。”描绘了傍晚行人在曹娥渡等待过渡之情状。

鉴湖与郡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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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巩《序越州鉴湖图》曰:“鉴湖,一曰南湖,南并山,北属州城漕渠。”并者,旁也;山指会稽山;越州州城历来与会稽郡城同一。漕渠者,浙东运河也。徐次铎《复鉴湖议》曰:“堤之在会稽者,自五云门至于曹娥,凡七十二里;在山阴者,自常禧门西至西小江(一名钱清江),凡四十五里。”所指者,即我们常说的南塘。清《嘉庆山阴县志》记得更为明白:“南塘即古鉴湖湖塘,自南偏门西至广陵斗门六十里为山阴境,其东则抵曹娥。汉太守马臻所筑,以捍湖水。”据此,古鉴湖自曹娥至广陵斗门即为湖内航道,分两段,自五云门至曹娥为会稽段,自常禧门西(即水偏门)至广陵段为山阴段。鉴湖在南宋被废之前,浙东运河会稽段之大部分在鉴湖与故水道重合。这在唐人诗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,试看 下列诗句:

李白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:我欲因之梦吴越,一夜飞渡镜湖月。

又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》:遥闻会稽美,且度若耶水。万壑与千岩,峥嵘镜湖里。

孟浩然《自洛之越》:扁舟泛湖海,长揖谢公卿。

刘长卿《无锡东郭送友人游越》:烟水乘湖阔,云山适越初。

刘商《送友人至江东》:含香仍佩玉,宜入镜中行。

例一写李白入剡前,是先横渡镜湖的,吴越即越地,吴乃连累而及,“一夜飞渡”,虽属夸张,但正与镜湖之东镜湖长度相合。例二想象魏万横渡镜湖之情状,此处之会稽,当指会稽郡即指代越州而言,非指越州的会稽县,而将山阴县包括在内,故特地表明“且渡耶溪水”,因若耶溪口与浙东运河之山阴古水道相接,亦即曾巩所曰之“漕渠”,这样,“万壑与千岩,峥嵘镜湖里”,便极其自然。由东镜湖之山阴古水道接曹娥江,“入剡问王许”,也符合水路情况。例三之“湖海”,指镜湖和后海(杭州湾),孟浩然在越州一住前后四年(《久滞越中》:两见夏云起,再闻春鸟啼,往返于浙东运河绍萧段,是极其自然之事。例四之“湖”,当然指镜湖而言,包括东镜湖、西镜湖,刘长卿想象友人游越,必定经过浙东运河绍萧段,故有“烟水”和“阔”之再想象。例五刘商送友人到浙江以东即越州旅游,也自然地想到“镜中”,即浙东运河绍萧段镜湖故水道。

由浙东运河绍萧段即镜湖段境界之优美,决定了不少诗人喜欢在岛上或周边隐居,谢灵运十世孙僧皎然有《题湖上草堂》诗,说明皎然在镜湖隐居过,其《题湖上兰若示清会上人》又说明清会上人也隐居在“芳洲一亩间”的寺院。方干则于宣宗大中年间入镜湖隐居,直到终老,所在称方干岛或笋庄,写下《镜中别业二首》《山中言事》《镜湖西岛言事寄陶校书》等诗作多首。《镜中别业二首》(一作《镜湖西岛闲居》)其一曰“:寒山压镜心,此处是家林。梁燕窥春醉,岩猿学夜吟。雲连平地起,月向白波沉。犹自闻钟角,栖身可在深?”一者说明镜湖西岛在湖心,周遭波浪;二者说明面积不少,有岩石有猴子;三者说明离城不远,能闻鼓角;四者说明不远处有寺院,不时闻到钟声。唐代隐居镜湖的诗人远不止这几位,诸如朱放、施肩吾等均隐居过,且有诗作。

即使没有隐居下来,不少诗人亦喜欢游镜湖,或在镜湖逗留。杜甫《壮游》诗曰:“越女天下白,镜湖五月凉。”“镜湖五月凉”的感受不是一下子得到的。杜甫于玄宗开元十九年至二十三年(731—735)漫游越中,在镜湖边生活好了长时间(其姑夫贺撝住在湖边),才将深切感受浓缩成如此五字。秦系《题镜湖野老所居》曰:“湖里寻君去,樵风往返吹。”秦系为会稽云门人,对某老农民怀有深厚感情,于是不时从若耶溪顺流而下,到镜湖即浙东运河绍萧段山阴故水道往访这位老农民。孟郊是武康(浙江德清)人,早年多次来越州,不时往返于东镜湖即浙东运河绍萧段山阴故水道,故诗中每每写到。《送淡公》曰:“镜芳步步绿,镜水日日清。”又曰“镜浪洗水绿。”《越中山水》又曰:“越水净难污,越天阴易收。”《送青阳上人游越》又曰:“时看镜中月。独向衣上落。”请看,孟郊对镜湖山阴故水道即浙东运河绍萧段,爱到何等程度。姚合《送朱庆馀越州归觐》曰:“海山窗外近,镜水世间清。”因朱庆馀故居在海山(今州山附近)故诗中才有“镜水世间情”的感受。唐人歌颂镜湖之诗句可谓车载斗量,浙东运河绍萧段流经镜湖,对镜湖之歌颂,也就是对浙东运河绍萧段的歌颂。

图2 历代会稽郡域变迁图

郡城指会稽郡城,历史上有许多称谓,越州州城、绍兴府城等。在唐宋时代,镜湖或鉴湖水位比郡城高。这在曾巩《序越州鉴湖图》和徐次铎《复鉴湖议》中表达得十分清楚,而郡城周围为浙东运河绍萧段所环绕,直到清代,诗人尚有表达,如甘元祁在《稽山镜水》诗曰:“稽山倚郭立,镜水绕城流。”

浙东运河绍萧段在郡城主要有两条水:一是纵向的,从植利门入,会府河,从昌安门出,入直落江,直至三江;一条从西郭迎恩门入,过小江桥而东,出都泗门入浙东运河会稽段,即入故山阴故水道。前者以宋范成大为例。范成大于孝宗淳熙七年(1180)知明州兼沿海制置使时曾途径绍兴,留有《自阊门骑入越城》和《三江亭观雪》诗,所行正是纵向的运河道。明万历《绍兴府志》引宋朱亢宗《广宁桥》诗曰“:河梁风月故时秋,不见先生曳杖游。万迭远青愁对起,一川涨绿泪争流。”“先生”指宋绍兴年间韩有功先生,韩为当时绍兴士子领袖,“万迭远青”指广宁桥远望之会稽山脉,“河梁风月”“一川涨绿”云云,可见当时浙东运河流经广宁桥之情状。宋《嘉泰会稽志》卷十载“:在长桥东漕河,至此及广宁。”漕河者,运河也。清乾隆《绍兴府志》卷八引《于越新编》又载“:广宁桥在都泗门内。”可见浙东运河流经广宁桥由都泗门出。直到晚清,都泗门作为浙东运河的出城口和入城口依然存在。试看周元棠《都泗书屋即事》诗“:一声欸乃近寒城,谁氏归舟叫放行?知是军门专受贿,不须中夜斅鸡鸣。”“寒城”者,绍兴府城也,都泗门有军队把守,可见其重要地位。此诗写明“归舟”,说明浙东运河自东向西流经绍兴府城。

西兴运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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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兴运河即浙东运河绍兴之山阴段和萧山段,上引《嘉泰会稽志》和万历《绍兴府志》道得十分明白,此不赘述。具体地说,西兴运河即“起自西兴至钱清镇”(《浙江通志》) 为一段,“(钱清)东入山阴,经府城即小江桥,长五十五里”(乾隆《绍兴府志》)为一段。再说得具体一点,西兴运河自西兴直达城内小江桥。这里就其中的三个集散地,作点说明。

一是钱清堰。唐宋时期,运河上主要堰坝的变迁,较为突出的是钱清南堰和钱清北堰。《嘉泰会稽志》卷四有“先小江南北岸各一堰”之谓,小江即西小江,为浦阳江下游。宋高宗绍兴十二年(1142)前兴建了钱清南堰和钱清北堰,中设军营,地位之重要可见。南宋大诗人陆游于孝宗淳熙十二年(1185)出游,有《梦笔驿》(在萧山城关)《舟中感怀》《西兴泊舟》《钱清夜渡》《夜归》《宿北钱清》诸诗。《夜归》开篇曰:“晡时捩舵离西兴,钱清夜渡见日升。浮桥沽酒市嘈,江口过埭牛凌竞。”从晡时离西兴到钱清夜渡,与50 里之行程相合。从描写看,渡口有浮桥,过江用牛埭,因为其时浦阳江改道后,在钱清附近贯穿运河处,出现了“运河半贯其中,高于江水丈余”(周必大《思陵录》)的高水位差,故过江得用牛埭,诚如《钱清夜渡》所曰:“轻舟夜绝江,天阔星磊磊。地势下东南,壮哉水所汇。”略早于陆游的陈渊在《钱清过堰》诗中将过堰情状写得十分动人,诗长不录。南宋宁宗嘉泰元年(1201)在旧堰附近新建了南、北新堰,规模变大。典型的是宁宗嘉定十五年(1222)魏了翁送孝宗梓宫至绍兴的情景,其《八月七日,被命上会稽,沿途所历,拙于省记,为韵语以记之。舟中马上,随得随书,不复叙次》有曰:

未到钱清四易舟,微躯兀兀任沉浮。

山阴境里平如练,一夜安眠到越州。

“四易舟”指渡钱塘江和入西兴运河未到钱清之历程。诗人自注:“小舟渡浙江,至中流易方舰,至西兴易江舫,钱清外又易。”“任浮沉”者,当指过钱清埭而言,过钱清即入山阴境,水平如镜。“一夜安眠”者,指钱清至城区而言,与 50 里里程相合。故自注曰:“三更后至山阴尉廨舣舟,次日入城。”

图3 钱清堰

元柳贯有《过钱清,浦阳江由此入海》诗,王旭有《晓发钱清渡》诗。明高启有《夜发钱清江》诗,开篇曰:“钱清渡头夜船开,黄茅苦竹闻猿哀。”收结曰:“棹歌早过越王城,东方未白啼鸦起。”亦符合从钱清到府城的 50 里路程,高启尚有《钱清江》和《次钱清江谒刘宠庙》诗,可参读。历经修整,钱清江与运河之关系,在来裕恂《江海塘》诗中表达得十分清楚:“萧山邑与山阴连,浦阳之江皆界焉。西为萧山东山阴,麻溪分泄利涉川。自从麻溪设坝碛堰通,西小江清江朝宗。于是浦阳无水患,其先常于西江逢。”

一是柯桥镇,在绍兴城西北26 里,紧靠浙东运河绍兴段之山阴运河段,为运河重镇。这个镇估计唐代开元十年(815)浙东观察使孟简修筑运道塘后才兴起。《新唐书地理志》:“(山阴县)北五里有新河,西北十里有运道塘,皆元和十年观察使孟简开。”运道塘自绍兴城西郭水门直至萧山,历代多次整修,直到清康熙年间,尚有山阴秀才余国瑞同僧人集忠捐款集资修缮。

图4 邹志方代表作之一《历代诗人咏陆游》

南宋陆游隐居在山阴三山时,经常往来于柯桥,写有《柯桥客亭》《柯桥道上作》等诗,说明柯桥集镇已经形成。特别应留意的是《三月十六日至柯桥迎子布东还》诗:

江国常年秋雁飞,吾儿远客寄书稀。

道途一见相持泣,邻曲聚观同载归。

草草杯盘更起舞,匆匆刀尺旋裁衣。

从今父子茅檐下,回首人间万事非。

我似伤禽带箭飞,更怜汝作雁行稀。

异时恐抱终身恨,此日宁知徒步归。

万里外应劳远梦,三年前已挂朝衣。

断编蠹简相从老,绝念功名亦未非。

这两首诗作于宁宗嘉泰元年(1201)春天,五子子布因为是小妾杨氏所出,孝宗淳熙五年(1178)陆游东归时,尚只5岁,不能带在身边,只好寄养在杨家或朋友家,因此,每当“秋雁飞”,就会想到儿子作为“远客”而未能寄书。这次子布29岁了才东还,陆游作为父亲当然特别重视,更加伤感。问题是,此时陆游住在鉴湖边的三山别业,为什么不在家门口鉴湖边迎接儿子,而要到十余里外的柯桥去迎接呢?原因在于柯桥其时已为浙东运河绍萧段的热闹集镇。是否可以这么说,柯桥镇业已成为东接府城、西连钱清的浙东运河绍萧段的交通枢纽。到了明代三江闸建造以后,钱清江与浙东运河的水位无差别,自杭州至绍兴,水流平稳,钱清转柯桥可直达绍兴,故晚清俞樾《越中记游诗》第一首即曰:“南钱清接北钱清,闲倚篷窗玩月明。”

这里有必要对柯亭和柯桥作一辩证。柯亭是西鉴湖水道的一个驿站,在浙东运河绍萧段开凿之前,从西兴到越州是要经过柯亭的。东汉熹平五年(176)至中平元年(184),蔡邕流亡吴越,到过柯亭,留下古今传颂的佳话:“柯亭之观,以修竹为椽,邕取为笛,其声独绝。”(《汉书蔡邕传》),从此柯亭扬名天下。直到唐代,即使浙东运河绍兴段业已开通,但不少诗人还是喜欢由宾舍入镜湖,然后沿鉴湖水道入越州,胡曾写有《柯亭诗》曰:“一宿柯亭月满天,笛亡人没事空传。中郎在世无甄别,争得名重尔许年?”姚鹄《和陕州参军李通微》诗曰:“寻仙郑谷烟霞里,避暑柯亭树石间。”李榖《浙东罢府西归》曰:“兰亭旧址虽曾见,柯笛遗音更不传。”皎然《送道契上人之越觐大夫叔》曰:“秋风别李寺,春日向柯亭。”皎然更有《柯山寺》诗:“江郡当秋景,期将道者同。迹高怜竹瘦,夜静赏莲宫。古磬清霜下,寒山晓月中。诗情缘景发,法性寄筌空。翻译推南本,何人继谢公?”柯山寺即柯岩普照寺。清代诗人陈光绪写到柯亭时还将汉代蔡邕入越路线作如下描写:“汉代中郎推博物,曾因避迹游吴越。击楫朝乘罗刹潮(按:即钱江潮),卸帆夜宿高迁月(按:高迁即高迁亭,亦即柯亭)。”柯桥因于柯水流经之地造桥而得名,以后成为集镇,因此柯桥之柯亭非柯山之柯亭,彼此相距五六里,直到清代,两者是分得很清楚的。施闰章《柯亭》有句:“人烟梅市白,山色剡溪深。”梅市和剡溪均为施在柯亭上目力所及,具体地说,梅市在柯山东,距柯山约5里,剡溪在柯山东南韩家山麓,距柯山约12里。若是在柯桥,诗句纯属想象了。朱彝尊在《柯山》诗中,明确写道:“柯亭山下路,修竹暮纷纷。”王霖以《柯山访笛亭》为诗,在《秋日怀人诗》自注:“笛亭,在柯山东麓。”姚继祖《柯亭》诗曰:“路入云间僧到处,魂销林外牧归时。”宗圣垣《柯山晚泊即景》曰:“舣桡为访大柯亭,十里层峦展画屏。”来裕恂在《柯山四咏》中表达得更为清楚:“柯亭之后有柯山,山在新篁老树间。”柯亭在柯山,均表达得十分清楚,而且钱遵尧在《柯山即景》诗中已经写明:“中郎去后已无亭,桑柘连村山色青”。问题出在爱新觉罗·弘历巡视山阴时沿浙东运河绍萧段至绍兴,在柯桥留下了《题柯亭》诗,以致乾隆《绍兴府志》为尊重“御制”,将蔡邕避难之柯亭移到了柯桥。嘉庆《山阴县志》跟着就错了,成了历史上的一桩公案。但上引不少清代诗人的诗,并不将错就错,而是还历史以真实面目。

山阴故水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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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东运河起源山阴故水道。《越绝书》卷八曰:“山阴古故陆道,出东郭,随直渎阳春亭;山阴故水道,出东郭,从郡阳春亭,去县五十里。”这条“故水道”从大越城东郭门至上虞练塘,到达曹娥江,位置基本上与今浙东运河会稽段相一致。“山阴古故陆道”可能是沿运河而筑的堤塘,与东镜湖湖堤的位置基本一致。

清章宝铨《自越城归》诗无意中勾勒了山阴故水道即浙东运河会稽段的重要集散地:“不觉归舟晚,人从郡里还。疏烟皋步市,斜日绕门山。孤塔推篷渺,长堤系缆弯。苍苍回望处,遥指五云关。”诗写离开府城回家的感受。五云关即五云门,距都泗门不远,清代入运河也可以从五云门下船。长堤,即鉴湖堤,后称南塘,即山阴故陆道。孤塔指白塔山上的白塔,在浙东运河陶堰镇,位于皋埠与东关之间。绕门山即箬山,下有严维园林。皋埠市即今皋埠镇,在东湖绕门山与陶堰镇之间。要注意的是白塔山在浙东运河会稽段南端,在府城东 50 里之稷山(即《越绝书》所称的斋台山)附近,下有鉴湖遗存的白塔洋,唐独孤及曾到这里,有诗“:贺监湖东越岭湾,地形平处有禅关(按:山顶有塔寺)。塔高影落门前水,茶熟香飘院后山。幽谷鸟啼青桧老,上方僧伴白云闲。有人若问广陵散,叔夜曾经到此间。”这首诗告诉读者,不但唐代独孤及(安史之乱起,独孤及于肃宗至德二年即七五七年南行,次年至越,在浙东节度使独孤峻幕中掌文学之任,于上元二年即七六一年才离开,除该诗外,尚有《日铸岭》《同徐侍郎五云溪新亭重阳宴集作》等诗写越州)曾沿浙东运河会稽段到过白塔山,而且暗示西晋时期的嵇康也到过白塔山。

图5 邹志方代表作之一《历代诗人咏会稽山》

山阴故水道,即浙东运河会稽段,也有两个集散地。

一是东湖。这里的东湖非指东鉴湖,而指东鉴湖箬山(一作鸟鸣山,一作绕门山)一带,离郡城 10 里。因唐浙东诗人领袖严维在此建有园林,这里成了浙东唐诗之路的中转站。康熙《会稽县志》卷五曰“:严维宅,在东湖。唐大历中(766—779)维为长史,因名长史村。自题曰:落木秦山近,衡门镜水通。又有园林,颇名于唐,其诗曰:策杖山横绿野,乘舟水入衡门。又曰:杉松交日影,枕簟上湖光。”严维有《酬诸公镜水宅》诗:

幸免低头向府中,贵将藜藿与君同。

阳雁叫霜来枕上,寒山映月在湖中。

诗书何德名夫子,草木推年长数公。

闻道汉家偏尚少,此身那比访芝翁。

“镜水宅”,即严维宅,亦即严维园林,因在东镜湖,故称。“诸公”云云,可见往来和投宿严维园林的诗人之多,诸如皇甫冉有《秋夜宿严维宅》诗,清江有《宿严维宅,简章八元》诗,耿湋有《赠严维》诗,武元衡有《经严秘校维故宅》诗等。值得一提的是,肃宗上元至代宗大历年间,郑概、王纲、沈仲昌等多位诗人还在这里举行过联句唱和活动,写下《秋夜宴严长史宅》的联唱,知名诗人章八元和灵澈还在这里拜严维为师,学写诗歌。

严维园林所在地为东湖箬山。还可参考《嘉泰会稽志》卷九的记载:“箬山,在(会稽)县东十二里。《旧经》:秦皇东游,于此供刍草。俗呼绕门山。”自汉代以来,此地即以开石宕著称,自明至清旅游业发达之后,来此旅赏者特别多。以清代为例,姚大源有《箬山石壁》诗,指出“石壁穿云表,巉岩列翠屏。蜀丁开剩险,仙掌列馀青。虚洞岚光满,寒峰雨意灵”之奇景,章汝桐《游箬山偕挺岩作》又着眼于美学之享受:“一棹入澄潭,沿洄历丛萃。千仞削危崖,云根注暗雨。藤石互纠纷,长蛇搏猛虎。百怪聚阴壑,清昼闻雷鼓。乳窦转窅冥,风泉杂清语。嘉宾恣快游,豪吟几延伫?”而周元棠却着眼山前之瀑布,其《箬山前观瀑布》曰:“驻舫看稽山,水光助幽兴。泉声泻若飞,半规山欲暝。几似水帘垂,锁住芙蓉径。又似酒帘飘,卷来松萝磴。推开玉女窗,引入月光滢。化作若耶泉,溪流耐远听。俞韵滴空岩,隔帘遥相应。”通过一连串的比喻,面对实景而虚拟想象,更显得形象飞动。

一是东关。东关在东湖箬山以东 50 里。宋《嘉泰会稽志》曰:“会稽县有东城驿,在县东六十里。”东城驿即东关驿,至明尚存。明万历《绍兴府志》曰:“会稽东关驿,在曹娥江西岸,旧名东城。”到了清代,东关设市,康熙《会稽县志》卷一曰:“东关市,在(会稽)县东六十里。”

如果说,唐代诗人瞩目于东湖箬山,那么,宋代诗人似乎更看重东关,宋赵汝唫在《离越》诗中曰:“东关寒水深,游子别家心。”周广顺年间,东关建有天华寺,始名无碍浴院,至道二年(996)敕赐天华寺额,吕简夷有《天华寺》诗:“贺家湖上天华寺,一一轩窗向水开。不用闭门防俗客,爱闲能有几人来?”陆游《天华寺前遇县令过,避之入寺,僧皆昼睡》诗,描写寺僧昼睡情状及周围景色,陆游于绍熙二年(1191 年)一度出游,沿浙东运河,从千秋观、禹祠、樊江、东关、练塘,一直到娥江,在东关留有《东关》二首:

路入东关物象奇,角巾老子曳筇枝。

蚕如黑蚁桑生后,秧似青针水满时。

穿市不嫌微雨湿,过溪翻喜坏桥危。

当年野店题诗处,又典春衣具午炊。

云蹙鱼鳞衬夕阳,放翁系缆水云乡。

一筇疾步人惊健,斗酒高歌自笑狂。

风暖市楼吹絮雪,蚕生村舍采桑黄。

东阡南陌无穷乐,底事随人作许忙。

从两首诗作看,诗人这次是再游东关。东关曾有草市,一派农村风光,村民养蚕,周边桑树,也有稻田,道路纵横,农民欢乐。这年夏天,陆游再度出游,依然顺浙东运河,从少微山、织女潭到东关,又作《东关》七绝二首:“天华寺西艇子横,白萍风细浪纹平。移家只欲东关住,夜夜湖中看月生。”“烟水苍茫西复东,扁舟又系柳荫中。三更酒醒残灯在,卧听萧萧雨打篷。”东关给予诗人的感受是深刻的,不但晚上在东关舣舟宿夜,而且“移家只欲东关住”,在东关欣赏美景,足见东关在诗人心目中的地位已非同一般。

山阴故水道的终点是练塘。《嘉泰会稽志》:“练塘,在(会稽)县东五十七里。《旧经》云:越王铸剑于此。《越绝》云:句践炭渎、练塘,各因事而名。《水经》:铜牛山北湖下有练塘里,句践冶炼之所。”陆游绍熙二年(1191年)出游时,也到过练塘,写下《练塘》诗:“微风吹颊酒初醒,落日舟横杜若汀。水秀山明何所似?玉人唱镜晕螺青。”练塘之水秀山明宛然如见。

运河流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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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东运河绍萧段连接三大水系,即浦阳江下游钱清江、若耶溪和曹娥江,以及以若耶溪为主的 36 条溪流。这三大水系大抵自南而北,流到平原,再流入后海,独缺一条东西流向而流经平原的水系,浙东运河绍萧段弥补了这一不足,将曹娥江、若耶溪和钱清江连接起来,横穿钱清江和若耶溪,不但解决了平原灌溉而且解决了水上交通。大体说来,溪流入镜湖之处,即山、原结合部,大都有集散地,镜湖北堤(史称南塘)设堰之处大都有集散地,平原北部入海处筑塘(史称北塘),塘边有堰,入海处往往也有集散地,南塘的集散地介绍如上,山原结合部的集散地和入海处的集散地实属运河流域,历代诗人写到的不少,兹就北塘西部向东,然后由山原结合部自东而西的有关集散地略作介绍,看诗人笔下是如何抒写的。

白洋港 在绍兴西北 50 里白洋村,古代为后海口岸,有城。《浙江通志》引《于越新编》:“在(绍兴)府城西北五十里山阴境,缘白山而城之。”明初汤和筑。明王玮《绍兴讞狱记》载,元至正四年(1344)有大船靠岸,明末还可以在此地观潮。张岱《陶庵梦忆》写有《白洋湖》一文。唐时,日本弘法大师空海,曾与传教大师最澄、日本使者高价真人于宪宗元和元年(806)学成归国,途径越州,谒见华严和尚神秀,向越州刺史兼浙东观 察使杨于陵讨去《兰亭碑》一卷、《昙一律师碑铭》一卷、徐浩《宝林寺诗》一卷、朱千乘《朱千乘诗》一卷,由白洋港入海。朱千乘、朱少端、郑壬和诗僧昙靖、鸿渐等送行,各有诗作, 朱千乘诗题为《送日本国三藏空海上人朝宗我唐兼贡方物而归海东诗并序》,朱少端诗题为《送空海上人朝谒后归日本》,郑壬诗题为《奉送日本国使空海上人、橘秀才朝献后却还》,昙靖、鸿渐诗题与郑壬同。朱少端诗:“禅客祖州来,中华谒帝回。腾空犹振锡,过海来浮杯。佛法逢人授,天书到国开。归程数万里,归国信悠哉。”除了表达后会难期的惜别之情,还在于推许空海来华留学的收获及已具法力和学成后的期许,足见浙东运河流域的白洋港在当时的地位。白洋港所依者为涂山即西扆山,《嘉泰会稽志》卷九载:“涂山在(山阴)县西北四十五里。《旧经》曰:禹会万国之所。”万历《绍兴府志》卷四补充曰:“山麓有斩将台,有石船,长丈,云禹所乘。宋元嘉中,于船侧掘得铁履一双。梁初,又掘得青玉印。”历代借涂山以歌颂大禹的诗作不少,如汉赵晔《涂山歌》、唐陈陶《涂山怀古》、白居易《涂山寺独游》、胡曾《涂山》、宋梅尧臣《涂山》、苏辙《涂山》、严羽《涂山操》、明李东阳《涂山》、涂几《涂山万国图歌》等。

石城 在今绍兴市柯桥区齐贤镇。宋《嘉泰会稽志》卷九有载:“石城山,在(山阴)县东北三十里。《吴越备史》:乾宁三年钱镠讨董昌,攻石城。去越三十里即此。今山下有石城里。”明万历《绍兴府志》卷四所记大体相同,指明石城山即羊石山:“羊石山在府城西北三十六里,有石如羊。”所记方位当以万历《绍兴府志》为准。早在唐代,皇甫冉有《登石城戌望海,寄诸暨严少府诗》:“平明登古戌,徙倚待寒潮。江海四回合,园林自寂寥。讵能知远近,徒见荡烟霄。即此沧海路,嗟君久折腰。”题目指明石城山有了望哨,古为戌边之地,所守者为后海(即杭州湾),故诗中写了寒潮、沧海,足见唐五代钱镠讨伐 董昌,石城为必攻之地,正因为近后海,近白洋港,唐代便为送别之地。杜牧《越中》诗曰:“石城花暖鹧鸪飞,征客春帆秋不归。犹自保郎心似石,绫梭夜夜织寒衣。”诗僧贯休《秋送夏郢归钱塘》曰:“归客指吴国,风帆几日程?新诗陶雪字,玄发有霜茎。微月生沧海,残涛傍石城。从兹江岛意,应续子陵名。”杜牧和贯休诗又说明,唐代与浙东运河相应, 尚有一条海路自越州至杭州。

称山在石城山往东,古代亦在后海沿岸。宋《嘉泰会稽志》卷九曰:“称山在(会稽)东北六十里。《旧经》云:越王称炭铸剑于此。《越绝书》曰:句践时采锡于山,为炭, 称炭聚载,从炭渎、练塘,各因事名之。俗称称心山。”卷七又载:“称心资德寺,在(会稽)县东北四十五里。梁大同三年(537)建,会昌中废。大中五年(851)观察使李褒奏重建。称山在唐为名山,与云门、天衣(即法华)埒。”可见历史之悠久。浙东运河开通后,称山属运河流域,故在唐代成了交通要道之一。唐高宗永隆元年(680)冬,骆宾王被谪临海丞,经诸暨、山阴、会稽,自州城入称山,由此入曹娥江,上溯剡溪入临海。在称山作《称心寺》诗:“征帆恣远寻,逶迤过称心。”宋之问于中宗景龙三年(709)贬为越州长史,遍游稽山镜水,曾经到达称山,也写下《称心寺》诗:“步陟招提宫,北极山海观。”“泄云多表里,惊潮每昏旦。”在此极观后海,抒发感慨。孙逖有《和崔司马登称心寺》诗,隐居镜湖的方干有《称心寺中岛》诗,可见唐代到过称山的诗人着实不少。自浙东运河开通以后,诗人喜欢到称山寻奇探胜,其地有山有海,何乐而不为?

若耶溪 宋《嘉泰会稽志》卷十曰:“在(会稽)县南二十五里。溪北流,与镜湖合。”若耶溪与浙东运河之会稽段也交汇在一起,若耶溪下游当然成为水上交通要道。梁王籍《入若耶溪》上半篇即写“艅艎何泛泛,空水共悠悠。阴霞生远岫,阳景逐回流”,便是由浙东运河入若耶溪的。唐李白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》,设想魏万畅游浙东。沿浙东运河而到曹娥江,然后沿剡溪而上,也首先想到“遥闻会稽美,且度耶溪水。万壑与千岩,峥嵘镜湖里”。独孤及甚至在若耶溪下游今龙舌嘴参加过一次宴会,在《同徐侍郎五云溪新亭重阳宴集作》曰:“万峰苍翠色,双溪清浅流。”题中五云溪即若耶溪,诗中双溪即若耶溪和上竈溪。宋陆游《溯溪》“射的山前禹庙东,短篷三扇卧衰翁”,也是由浙东古运河入若耶溪的。元张可久《少年游游鉴湖》写到,游完鉴湖便自然地从浙东运河,入若耶溪下游樵风泾:“石上棋残,松边曲破,策马入樵风。”杨维祯《镜湖》诗,由“春波桥下柳如烟”,写到“樵风泾上神仙窟”,也由浙东运河入若耶溪。明夏焕《镜湖六言》写的是:“水出若耶溪口,云横小隐山头。”清朱彝尊《越江词》写得更为明白:“山围江郭水平沙,遇雨轻舟上若耶。”“江郭”指绍兴城,“上若耶”者,即沿浙东运河而上溯耶溪也。

图6 邹志方代表作之一《历代诗人咏若耶溪》

这里有必要谈一谈平水。在古代平水是一个草市,原因就在于其与浙东运河相通。唐元稹在《白氏长庆集序》中曰:“予于平水市中,见村校诸童竞相歌咏,召而问之,皆对曰:先生教我乐天、微之诗。固亦不知予之为微之也。”自注曰:“平水,镜湖傍草市也。”这则记载,写于穆宗长庆三年(823)至文宗大和三年(829),元稹在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任上所闻,说明平水在唐代已相当有地位,果然,以后诗人不时写到。宋陆游有《系舟平水步》诗,其中写到“雨昏茅店炊烟湿,人语蓬窗绩火明。枝上橙香初受摘,担头菰脆正堪烹”。山乡小市之景象如此。陆游又有《平水》诗:“旅饭风埃小市傍,却呼拄杖踏斜阳。可怜陌上离离草,一种逢春各短长。”感慨由小市之小草所生,也可见“草市”之非假。元韩性有《平水溪》诗,明王思任有《入平水溪》《从平水埠入广孝寺》诗,清周师濂有《忆平水旧游》诗,朱英、范珍各有《平水道中》诗。“平水溪”“平水道”之溪名道名,均由“平水”而定,足见平水在清代之地位。

禹陵 在东鉴湖之西,距若耶溪不远,西北为隔东鉴湖与西鉴湖之长堤,传说为大禹会诸侯之地,死后为葬地。《嘉泰会稽志》卷六载:“禹庙,在(会稽)县东南一十二里。《越绝书》云:少康立祠于禹陵所。又曰:大禹陵,禹巡守江南,上苗山,会计诸侯,死而葬焉。” 晋郭璞《会稽山赞》曰:“禹徂会稽。爰朝郡臣。不虔是讨,乃戮长人。”表明禹陵之故实。唐徐浩《谒禹庙》曰:“山足灵庙在,门前清镜流。”严维《陪皇甫大夫谒禹庙》曰:“夕阳陪醉止,塘上鸟咸迟。”写明禹陵和禹庙在镜湖边。宋魏了翁《上会稽》曰:“禹穴原从一罅通,禹陵原在乱山中。”唐齐唐《题禹庙》曰:“削断龙门剑力闲,遗祠终在鉴湖边。”元胡助《禹庙》曰:“日落镜湖春水远,雨来秦望野云昏。”清顾炎武《禹陵》曰:“大禹巡南守,相传此地崩。”爱新觉罗·玄烨《谒大禹陵》曰:“古庙青山下,登临晓霭中。”自梁在大禹陵建大禹祠以后,历来歌颂大禹、禹陵、禹穴、禹庙的诗作很多,且多强调禹陵、禹庙在会稽山下鉴湖边。

龟山 清乾隆《绍兴府志》卷三载:“印山,在山阴县西南三里……地理家传为府治前印,故名。其形如龟,俗人呼为龟山。”嘉庆《山阴县志》卷三亦载:“印山,在山阴县西南五里,形如龟,又呼为龟山。”在六朝、唐代,直至北宋镜湖未被围垦以前,龟山处于四面环水之中,宛如小岛,为越州形胜之地,梁代在山上建有妙喜寺,唐代呼为龟山寺。李绅《龟山》诗曰:“一峰凝黛当明镜,十仞乔松倚翠屏。秋月满时侵兔魄,素波摇处动龟形。旧深崖谷藏仙岛,新结楼台起佛扃。不学大蛟凭水怪,等闲雷雨害生灵。”又自注云:“在镜湖中,山形如龟,山上有寺名永安,则元相所移置者。”唐人目为仙岛,在镜湖之中,新结楼台者,指元稹移置之龟山寺。赵嘏《九日陪越州元相燕龟山寺》写出在龟山寺宴游盛况:“佳晨何处泛花游,丞相筵开水上头。双影旆摇山雨霁,一声歌动寺云秋。林光静带高城晚,湖色寒分半槛流。共贺万家逢此节,可怜风物似荆州。”因为在镜湖中,至州城湖面宽阔,常为竞渡之佳处,故李绅又另有《东武亭》,先看诗人自注:“亭在镜湖中,即元相所建,亭至宏畅,春秋为竞渡大设会之所。余为增加板槛,延入湖中,足加步廊,以列环卫。”再看诗:“绿波春水湖光满,丹槛连楹碧嶂遥。兰鹢对飞渔棹急,彩虹翻影海气摇。斗疑斑虎归三岛,散作游龙上九霄。鼍鼓若雷争胜负,柳堤花岸万人招。”一派竞渡气势,令人百感交集,而龟山之形胜,亦非常清晰。唐代写龟山的诗着实不少,除上引外,尚有方干《题龟山穆上人院》、张囗《龟山寺晚望》等、李逊《妙喜寺记》等,极尽形容之能事。宋代则有蒋堂《题妙喜庵并序》、赞宁《唐越州妙喜寺僧达传》、陆游《卍庵禅师真赞》,写到妙喜堂、妙喜庵。妙喜堂和妙喜庵,想来为妙喜寺衰败后之称谓。

兰亭万历《绍兴府志》卷九载“:兰亭,在府城西南二十七里。《越绝书》:句践种兰渚田。晋右军将军、会稽内史王羲之与同志太原孙绰、陈留谢安及其子献之等四十二人修禊于此。”自东晋以来,兰亭成为文士向往之地。唐郎士元《送李遂之越》曰:“梅市门何处,兰亭水尚流。”武元衡《送严绅游兰溪》曰:“萧萧驱匹马,何处是兰溪?”鲍溶《上巳日寄樊瓘宗宪兼呈浙东孟中丞简》曰:“今日会稽王内史,好将宾客醉兰亭。”宋陆游《兰亭道上》曰:“兰亭步口水连天,茶事纷纷趁雨前。”又《秋夜闻兰亭天章寺钟》曰:“绝湖上兰亭,不过一炊顷。”元韩性《兰亭》曰:“昔人艺芳兰,遗迹越溪上。”明贝琼《题山阴读书处》曰:“兰亭修禊处,爱尔好林泉。”唐之淳《三月三日》曰:“我家正在兰亭下,曾有流觞念我无?”清张英《兰亭》曰:“觞咏空兰渚,风流见墨池。”厉鹗《游兰亭》曰:“兰渚桥边爽气新,骑驴石路净纤尘。”历代诗人寻访兰亭者至少在五百人之上,兰亭之所以如此为诗人所钟情,除了其深厚的文化底蕴,还在于兰亭在鉴湖南端,为兰溪入鉴湖处。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·渐江水》记得清楚:“浙江又东,与兰溪合。湖南有天柱山,湖口有亭,号曰兰亭,亦曰兰上里。”

项里 宋《嘉泰会稽志》卷九曰:“项里山,有溪清澈,居民二百余户,产杨梅,与六峰埒,其号何塔者尤奇。”又曰:“项里,在(山阴)县西南。华氏《考古》:项梁与籍居此,故名。”明《万历绍兴府志》卷四记载得更为详细:“项里山,在府城西南二十五里,其趾溪水环之。产杨梅,与六峰埒。山下地名项里,华镇《考古》云:项梁与籍尝居此,未知然否?大抵会稽事自吴讹者多,今莫能辨。然《羽本纪》:秦皇帝渡浙江,梁与籍俱观。则或尝至越,亦未可知。”唐潘述、清昼、汤衡等诗人有《项里古祠联句》诗,灵一有《项王庙》诗,孟郊有《和令狐侍郎、郭郎中题项羽庙》诗,宋陆游有《项羽》《项里观杨梅》《项里溪上见珍禽曰溪鹊,相随数十步不去》等诗。《项王祠》诗曰:“项王溪水声潺湲,溪上青山峨髻鬟。烟树人语虚市合,石桥日落渔樵还。堂上君王凛八尺,大冠如箕熊豹颜。筑祠不知始何代,典祀千载谁敢删?肃清亭障息剽夺,扫荡螟螣囚神奸。范增玉斗久已碎,虞姬妆面留馀潸。小人平生仰遗烈,近庙欲结茅三间。时时长歌拔山曲,醉倒聊慰穷途艰。”表现项王祠所在之形胜、项羽留在人们心目中之形象和人们对这位失败英雄的敬仰。林景熙有《项羽里》《项羽庙》诗,袁说友有《霸王庙》诗,姜夔有《越王歌》之五, 专写项羽,又在《项里》诗自注:“项里,项王之里也,在山阴西南二十余里。”明张岱有《念奴娇》词,题为《丁亥中秋寓项里作》,清沈宝森、吴寿昌、陶元藻等分别有《项里》诗,足见浙东运河开通以后,人们沿鉴湖古水道,可直接到项里。

图7 邹志方代表作之一《绍兴水利诗选》

浙东运河绍萧段,南宋王十朋《会稽风俗赋》曾有形象的描写“:船龙夭矫,桥兽睢盱。堰限江河,津通漕输。航瓯泊闽,浮鄞达吴。浪桨风帆,千艘万舻。大武挽纤,五丁噪呼。榜人奏功,千里须臾。”历来往返诗人之多,可谓恒河沙数,其诗作之多,可谓车载斗量。

古来有以诗存史之说。记得安诺得也说过:“一时代最完美确切之解释,须向其时之诗中求之,因诗之为物,乃人类心力之精华所构成也。”当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陈桥驿先生指出:“诗与史相比,可信度较大。”又强调,“诗的涉及面广,许多地方可以补史书之不足。”有鉴于此,笔者胪列了历代诗人之不少诗作和诗句,聊以表明历史上浙东运河绍萧段之盛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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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

END

编辑:戴秀丽

(总期:350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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