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生于热闹非凡的长安,父亲是鸿胪寺少卿,从小便常见各地使节往来,听着他们讲述长安外的故事,小怀真也梦想有一天,能像他们一样,当个外交使节,走遍天下,看遍天下。
但人生的转变,总是来得突然。
那一日,小怀真与往常一样跑到玄都观外,去观摩院墙上那些古老的绘画,却突然感觉到两道气体涌入体内,一冷一热,当时不觉有异,回家后却高烧难退。
父亲遍请郎中,无奈毫无办法,直到最后一位研习阴阳的名医诊断出,此乃上古阴阳之气入体,药石难救,只恐活不过二十四。
赵府从此笼罩一片阴霾,但在见多识广的父亲影响下,怀真从不是一个悲观之人,他相信世界之大,必有治愈的办法。
他翻遍古书,研究阴阳,终于在茫茫古籍中找到了一本讲述“阴阳之道”的书籍,里面记载了太极术,可以调和阴阳,也记载了两仪门,可以抽离上古阴阳之气——这便是怀真痊愈的希望。
从此以后,每日每夜,小怀真皆在家中练习太极之术,对其他事物的关注越来越少,几乎不再出门。
打破这一切的,是住在对面的邻居,云缨。两家乃是世交,二人自幼就已相识,在还不知事的年龄,就常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不可开交,可谓两家大人的“麻烦”。
直到那一日,赵府宴请宾客,小云缨带着各家小孩在后院捉迷藏,游戏之间,撞见了已有许久未见,眼下正在练习太极术的小怀真,强拉着他一起游戏,之后更常拽着他出门。
从此,赵怀真再次走入长安,走入人间烟火,那时他才恍然回神,就算生病,也不该不再关注其他。
太极修行中,有许多疑惑,怀真开始前往玄都观解惑,中间也曾得到过神秘高人的无意指点,勘破了修行关窍。玄都观的道藏阁中,还留下了许多他记载的感悟,观主看了那些感悟曾说:“赵怀真虽从未束冠,但却早已有一颗通透道心。”
随着两仪门显现的日子越来越近,赵怀真为根治顽疾所做的准备也加快了脚步,云缨帮他一起跋山涉水,找齐了布置阵法所需的材料。
但等到治病那一日,却发生了意外。有人打破两仪门,封印在其中的上古之灵随之汹涌而出,长安陷入危险,只有他体内的阴阳之气,可以修复此门,终止危难。
代价就是他的病再也无法痊愈,余生也不能再离开玄都观一步。
赵怀真陷入抉择,但最终仍选择了拯救长安。
他逆转本用以抽离阴阳二气的阵法,选择与体内阴阳之气完全融合,在阴阳二气的引导下,混乱的灵被重新封入两仪门,破损的两仪门也因阴阳二气而被暂时堵住。只是至此以后,他需要留在玄都观,不断用阴阳二气去维系,于是他成了守护长安那道无法离开的门。
“就算身困一方,依然可以有广阔天地。”
遵循内心的选择,让他获得心灵的自在,他明白了何谓自在之道,只是当门外那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时,当手中那枚红绳断裂坠地时,自在之道的赵怀真,心中仍难免还有许多遗憾。
长安街巷里的二三事
一
这一日,云府家的丫头满岁抓阄,三岁的小怀真,也被父亲带着去云府做客。
满堂宾客围拢的现场,小怀真只看见那个小丫头,毫不留恋地越过钱币、书籍、发钗,只在小食前略作停留,最后从众多事物中,一把抓起一根白得透亮的小木枪,抱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。
周围宾客感到诧异,但随即又大声称赞,她的父亲抬手扶额,尴尬地向诸位宾客拱手。
大家都在陪笑,小云缨却看到有一个小孩对此无动于衷,正是那个裹在一堆整洁繁复礼服里的小怀真。他被他的父亲拉着手,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,小云缨嚣张地瞪了一眼,还挥了挥手中的小木枪。
小怀真被吓了一跳,小云缨满意地仰起了头,并拉了拉父亲的手,让父亲将她高高抱起,准备居高临下地继续与小怀真对峙。一转头,却发现小怀真早已松开了他父亲的手,带着一脸莫名奇妙的表情,转身走了,随即就捡起地上云缨没抓的那本书籍翻了起来。小云缨十分生气,那人居然动自己的东西,赶紧拍了拍父亲,想让他放自己下来。
但他的父亲却和赵怀真的父亲一起走向门外,云缨只能气鼓鼓地瞪着赵怀真,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小木枪,众宾客见了此情,只更加夸赞云缨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也。
二
同为长安官员弟子,二人年岁有差,却同在一所学堂求学,只是自抓阄那日后,两人从小就不对付。
这一日学堂放学,小怀真路上看到几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鹅,正将一只半大的小狗堵在墙角。小狗瑟瑟发抖,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小怀真,小怀真心中不忍,右手运起淡淡气体,打算将几只大鹅赶走。
一个红衣女孩却突然在这时闯了出来,她拿着一杆比她还高的木枪,正是也从学堂回家的云缨。二人是邻居,上下学都是一条路,虽然从来都不给对方好脸色看,但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“你们几只白……恶霸,作甚……不准欺负良狗,有什么,都冲本将军来!”她用稚嫩的声音,用力模仿着话本子里英雄行侠仗义的口吻,虽磕磕绊绊,却也中气十足,器宇轩昂。
几只大鹅被这响亮的声音吸引,纷纷转过头来。看到有人居然挑衅它们,不觉全都高昂起头,张开翅膀,跳起来就向红衣女孩扑去。
红衣女孩眼神里出现闪躲,但还是咬了咬牙拿起木枪抵挡。
一共四只大鹅,她打伤了正面两只,还有两只从侧面跳来,眼看就要扑到女孩脸上,赵怀真将积蓄许久的两道淡蓝气体发出,几乎同时击中了两只大鹅的脚,大鹅惨叫一声,跛着脚离开。云缨回头,只看到大鹅滑稽的身影,没思考其中原因,只道是被她的气势给吓住了。她高兴地将枪一立,对着大鹅放狠话:“这次本将军就先……饶过你们了,下次,别再犯了!”
狠话放完,她赶紧拍了拍手,蹲下身将那只小狗抱起来安抚:“小狗别怕,有本将军在,没人敢欺负你。”温柔的语调,与方才似乎不是一个人。
小狗渐渐平缓,云缨这才抬起头来,发现那个自小就和自己不对付的赵怀真居然还在,她上下打量了一番,意外地道:“看不出来,你这家伙还挺有侠义之心。”
还没待赵怀真回答,她又继续道:“不过你一个病秧子,就别学别人打抱不平了,这种事,还是交给本将军就好了。”说完得意地拍了拍胸脯。
赵怀真看她还沉浸在“云大将军勇救小狗”的英雄事迹中,没想下一步该如何,只得出声提醒道:“四处问问这是谁家的狗吧,一起把它送回去。”
“哦,对对对,那本将军就令你和我一起去打探打探吧。”
两人抱着小狗,挨家挨户的敲门询问,转眼落日西斜,月上柳梢,一家高大的院墙门口,两人最终还是靠小狗嗅觉找到了它的家,原来竟是大理寺。这是大理寺中不慎走散的探案幼狗,两人得到大理寺官兵好一顿夸奖,却转头,便被闻讯而来的家长一边一个拎回了家,两家父母,早已找了两人半天了。
云缨趁父亲没注意,偷偷冲赵怀真做了个鬼脸,赵怀真无语皱眉。从那以后,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解,但互相斗嘴的习惯,却仍然一如既往。
三
春去秋来,数个寒暑过去,转眼两人已是少年模样。这一日长安城外积雪满地,赵怀真和云缨正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,往山上赶去。
“修仙的,治你那病,究竟还得找多少天材地宝啊,这天寒地冻的,真有那劳什子雪莲吗?”总是活力四射的红衣女孩,在这下雪天里,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“雪莲长在高山寒地,附近的人说,这鹤鸣山上就有雪莲,应当不会太远。”蓝衣少年裹着比红衣女孩要厚得多的大衣,脸早已冻得泛红,却不吭一声,只是眨了眨已沾着冰花的睫毛,望向远处认真地估算。
“那我们就早去早回!”红衣女孩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,转眼就甩开了蓝衣少年,踏上远处的登山小路,“喂,赵怀真,你倒是走快一些啊!”她在远处扯开嗓子冲着赵怀真大喊。
蓝衣少年提气跟上,转头却发现红衣少女又蹲在了山脚,观察一株异花。
“找这布阵的材料,我自己来就好了。”眼看雪越下越大,不过蹲了一小会,就已落满红衣少女满身,赵怀真忍不住说道。
“哼,你以为本将军是想陪你来吗,我这是为了给话本子找素材,不然,我怎么写《云将军勇救病秧子》。”
“别呆着了,快看,这是不是也是你要找的材料的一种!”
两人拨雪登山,终于登上了山顶,找到了那株长在半山腰的雪莲。红衣少女兴冲冲就想要去把雪莲摘回,却被蓝衣少年一把拦住,他运转体内阴阳二气,两道气流缓缓流过全身,他的气色渐渐恢复红润,然后让红衣少女放下绳子,自己深入半山峭壁,摘得了那株雪莲。
下山时,雪越来越小,最后渐渐停了,两人各背了一些路上找到的花草异石。
远方长安的灯火,在山脚下次第亮起,冷清的山路里,一直回荡起红衣少女开心的声音。
四
两仪门开的日子越来越近,赵怀真每日都在玄都观布阵准备。
这一日万国盛会刚刚结束,云缨护长安有功,得了一堆赏,正乐不可支地带着一堆奖赏来找赵怀真炫耀,自然也顺手赏给了赵怀真几件小玩意。
赵怀真静静地听她讲述那些见闻,偶尔也插几句话,解释盛会里来客的身份。他虽并未参与,但身为鸿胪寺少卿家的孩子,对各国来客自然有些认识。
这一日两人相谈甚欢,云缨足足讲了数个时辰,才把几日里的趣事讲完。
“喂,修仙的,这次木兰将军也来了长安,我听她说了好多边境的事,还提到了北荒,明年,我也打算去看看,你要不要一起啊。”最后,云缨说起来了这次让她印象深刻的女子。
“去北荒,你这惹祸的性子,怕是……算了,我就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吧。”赵怀真想起云缨从小崇拜李娘子,成为那样的大将军是他自幼的梦想,而自己也梦想有朝一日能看遍天下,走遍天下。
“那就说好了,总有一天,我要成为守护这河洛的大英雄。”云缨豪气万丈地望向北边的方向。
“嗯,我等着看。”
存为伪,去为真?
“老师,最近我做了一个梦,在梦里我对你出手了。”
云海翻涌的群山间,一座名为天池的山顶湖泊,平静如镜,一个蓝衣少年正在一颗桃花树下打坐,而少年的前方,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,正缓缓捋着自己的白胡子。
“哦,我们为何而战?”老者看着天边飞过的白鹤,随意发问。
“是老师你将隔绝两个世界的门打碎,危害一方,而我恰好来此治病,遇见了,便出手阻止你。”
“我很疑惑,为何在梦里,我居然会和老师出手?”
“你做得可是你认为对的事?”老者转身面向少年问道。
“是我所愿。”少年说这句话时,没有疑虑。
“那就无需疑惑,只需按心意而行。”说完,老者又转过身去。
“梦的结果如何?”老者继续发问。
“老师似有紧急之事,离开了混乱的现场,而我,却成为了那道门的守护者,失去痊愈的机会,余生再无法离开。”说道这,青年的神色似有落寞。
“为何无法离开?”老者随手一招,接住一枚白鹤的羽毛,口中继续发问。
“我若离开,破损的两仪门失去维系,便会重现于世,再次开启。”
“那又为何无法痊愈?”
“不是无法痊愈,而是不能痊愈,阴阳二气乃维系两仪门的根本,若抽离他们,我的病自然会痊愈,但也会失去维系两仪门的能力。”梦里的情形变得清晰,青年想起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