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遗憾的是,这位“花痴”诗人的人生细节已经迷失在历史的长河中。
我们只知道,写诗的这位崔护,是今天的今河北定州人,大约生活在一千二百年前的唐德宗贞元年间,比较长寿,活了七十岁左右。曾考取进士。当过首都长安市长(京兆尹),国家监察委主任(御史大夫)、两广(广东广西)省委书记兼军区司令员(广南节度使)。官位不小啊,可惜当时没有溜须拍马的秘书为他写传记。我们也还知道,他并不是一首诗诗人,《全唐诗》存诗六首,《山鸡舞石镜》《五月水边柳》等等皆是佳作。但由于那首“桃花诗”太出风头了,人们反而不想再去关注他的其他作品。
一个为诗坛留下一声如此绝响的诗人,形象却这般模糊。这确实有些令人抓狂,但也许留下一些想头更妙。因为我们还能读到他的诗,还能让“人面桃花,物是人非”这一我们共同的感伤体验,以如此生动又神秘地打动我们,本身已经够幸运,够有福的了。
(二)花儿为谁红既然诗人形象模糊,诗歌的叙事又语焉不详,那就会有好事者来涂抹这巨大的想象空间,来演绎这个人人梦中想,而又极少能实现的美梦。其中最成功的当属唐•孟棨在《本事诗》中的创作。我来解读一下。
河北定州有一个名叫崔护的小鲜肉,风度翩翩地长得很好看。但却性情孤僻,内向寡欢,只喜埋头读书,不爱与人交往。后来,这个学霸考中了进士。
那年清明节,这个新科进士一时兴起,就独自一人出城,到南门外郊游。郊外,满园春色,一片新绿。崔护在一家小酒馆中喝醉酒后,胡走闲逛之间来到了一户庄园。
放眼一望,这庄园掩映在绿林深处,房舍的群落占地竟达一亩左右。园内杂花生树,蜂飞蝶舞,虽然无人,却有一园热闹的春风。
崔护摇摇晃晃走上前去扣门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有一位女孩儿踏破花径,从门缝里瞧了瞧他,问道:“你是谁呀?”崔护曝出了身家姓名,然后羞羞答答地说:“我一人出城游玩。刚才酒喝高了,现在特别口渴,特来讨点水喝。”
女孩儿转身回屋,端了一杯水回来打开门,让他进院坐下。她则一个人靠着一棵桃树,亭亭玉立地看着他,似乎正在探究眼前这位不速之客。她灿若桃花,风韵灵动。解了渴的崔护又有了另一种饥渴。他开始试探着用话引逗她,但她只是羞怯回望,不作回应。俩人眉目传情,直到自尊心不允许崔护再继续赖下去。女孩儿将他送到小院门口后,面有不甘地慢慢回到里屋。崔护也恋恋不舍地回头目送,然后失魂落魄地怅然而归。
到了第二年清明节,回想起一年前的艳遇,崔护再也抑制不住一年来的朝思梦想,直奔城南,寻找那一片梦中的乡野。赶到那里一看,绿树庄园一如既往,只是庄园的小门上了锁。崔护千呼万唤不得入,便想象着院内的人面桃花,在院门上题下了后来被载入史诗的“相思名诗”。
过了几天,已经相思病深的崔护,又疯了般直扑城南那一片让他魂牵梦绕的乡野。这一次迎接他的是庄园门内凄凉的哭声。他赶紧上前扣门问询。这一次开门迎接他的却是一位老汉。
那老汉一见崔护,劈头就问:“你是不是前番来过的崔护?”崔护恍恍惚惚答是。老汉一听,抓住他的衣襟就要厮打:“噢,你这个负心汉,正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啊。”
惊吓之中,崔护清醒过来,一头雾水地不知怎样回答。老汉便对着他哭诉:“我家小女已经成年,知书达理,尚无婆家。自从去年看见你在我家院门上的题诗之后,便一病不起,没过多久就相思而亡了。现在留下我孤老一身,你说我该怎么办啊?”
崔护一听,也悲从心来,一边向老汉叩头谢罪,一边请求进里屋一哭少女亡灵。
那个映照桃花的女孩仍然躺在她生前的床上,犹如看见了庭院里那棵凋零的桃树,紧紧地拥抱住她,就像《红楼梦》里的贾宝玉为林黛玉哭灵一样,不停地哭祷着:“桃花妹妹,我来迟了,我来迟了……”
然而,卧槽,喜剧来了。不一会儿,那女孩儿竟然睁开了眼睛,桃花绽放般复活了……
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了:老汉大喜,便将女儿许给了崔护,瞬间将灵堂变成了洞房。
(三)他的价值就是激发了后人的妄想我不太认同这样的演绎,因为这个故事与这首诗营造的意境是那样的格格不入。这个故事是个恶俗的大团圆喜剧,而这首画面灿烂的诗,却有无尽的无奈与伤感。它的意境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:女人如花,花似梦。
严格地讲,这首诗在艺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甚至有点打油,但为什么能如此挑动我们的神经,能如此让我们感叹“好梦易醒,好景难再”的人生遗憾呢?我想,大概是因为人仅仅拥有平凡的生活是不够的,完美的人生还应该拥有一个超越平庸的现实,有一定诗意的精神世界。而崔护这首诗的价值,就是激发了我们对这种人生的妄想,即便是在“妄想”前应该加上“痴心”二字。
崔护希望的那个美妙的艳遇能再次上演,希望那个“脸庞和桃花相映红”的美少女来配合,能与他冲动的欲望相默契,不正是我们也在期待的吗?
但是,令人痛苦的是,任何的美梦最终都是要破灭的,残酷的真相是,任何美丽的梦幻,注定都要退化成现实的平庸,所有曾经的美好都只能变成记忆。所以,那个曾经短暂地属于过诗人的靓影,而今注定要去到诗人所不知的地方,留下的只能是失落、惆怅与感伤。
这首诗让我想到了一部著名的美国电影《廊桥遗梦》,讲述的是家庭主妇弗朗西斯卡和《国家地理》杂志的摄影师罗伯特•金凯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:弗朗西斯卡在家人外出的四天里遇到了罗伯特•金凯。在经历了萍水相逢的浪漫缠绵后,弗朗西斯卡因不愿舍弃家庭而与罗伯特•金凯痛苦地分手。但是对金凯的爱恋却萦绕了弗朗西斯卡的后半生。
它所表达的主题与崔护的“桃花诗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,那就是,我们爱上一个人也许只要一分钟,但要想忘掉对方,可能用一辈子的时间也做不到。
最后调侃一下:崔护,崔护,要是你第二年见到了那个姑娘,你是催花呢,还是护花?
【作者简介】宋执群,生于一九六零年代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《梅雨》《望海门》,长篇文化散文《锦上姑苏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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