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/ 《财经天下》周刊作者 魏一宁
编辑/ 宋函
1990年的一天，时任商业部部长到湖北省调研，他花了49.5元买了一双皮鞋，结果第二天鞋跟就掉了下来。新华社很快写了一篇报道《商业部长买鞋上当记》，经过30多家省级媒体的转载，全国人民都知道了，假冒伪劣皮鞋竟然坑到了商业部部长的头上。
改革开放的前十几年，全国各地假货猖獗，消费者苦不堪言：有农民买了假种子、假化肥，城市消费者买到假酒，最可怕的，是很多电风扇、热水器之类家用电器都有质量问题，一旦不慎，就会导致消费者触电受伤甚至死亡。
报纸上充斥假冒伪劣商品害人的报道，消费者也对假货痛恨得咬牙切齿。1991年，央视在3月15日国际消费者权益日当天，播出了第一届315晚会，现场设置十部维权电话，鼓励消费者投诉。没想到，十部电话根本不够，许多消费者的电话打不进来。一些家住北京的消费者干脆直接把商品带到现场，据导演王宝安回忆，有位退休老干部“抬着洗衣机就来了”。
事实上，首届315晚会举行得并不是很完善，曝光力度也不够大，基本以接受消费者投诉为主，曝光的商品主要是消费者购买的不合格劣质电器。但315晚会掀起的社会舆论，让主管部门意识到了打击假货、保护消费者权益迫在眉睫。
1992年，第二届315晚会召开，国务院轻工业部、建设部、工商局等十个部委的部长来到晚会现场接受采访，表达了政府保护消费者权益的决心。同月召开的全国两会上，人大代表提交了二十多份议案，要求加快立法保护消费者权益。
一年半以后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全票通过，有了法律的支持，加上几年节目的摸索，315晚会逐渐走过萌芽期，开始成型。
在过去三十多年时间里，315晚会一直遵循着对曝光对象事前高度保密的原则，无论是多大、多受消费者欢迎的企业，都没法保证自己不出现在315晚会的名单上，在全国消费者面前“露脸”。它成了老百姓最想看、企业最害怕的一场晚会。
01
1993年，第三届315晚会的筹备阶段，知名作曲家阎肃找到导演，提出了一个建议：为了让打假更加深入人心，可以写一首打假歌。
回家之后，阎肃犯了难：市场上到处都是劣质电器、劣质服装鞋帽，但总不能直接把这些假货都写进歌词里吧？几经思索，他终于产生了灵感，无论是消费者，还是市场主管部门、暗访记者，都需要一双慧眼辨别假货。
于是，他提笔写下一首《雾里看花》：“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，温存未必就是体贴。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，哪一句是情丝凝结？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，让我把这纷扰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。”
这首不着一字，尽得风流的“打假歌”，后来被那英演唱并制作成MV，作为情歌红遍大江南北，许多听众已经忘记了它本来是一首打假歌曲，无法再把它和315晚会联系起来。
此后将近三十年的时间，每届315晚会都有知名歌星演唱的片尾曲。年复一年，无论歌曲、晚会主题如何变换，315晚会的打假、曝光始终是大众高度关注的热点。
上世纪90年代的315晚会，主要聚焦食品安全问题、电器安全问题。
1992年，敬一丹远赴安徽，采访一例因使用热水器质量问题导致消费者死亡的案子，晚会现场播出了受害者家属声泪俱下的控诉。安徽相关部门受到极大触动，晚会还没有播完，就做出了对责任公司进行处罚的决定，当主持人在晚会现场宣布这一消息时，全场欢声雷动。
另一起受到315晚会高度关注的案例，是1995年的火锅店卡式炉爆炸案。那一年，17岁的北京女孩贾国宇和家人在饭店吃火锅，桌上的卡式炉毫无征兆地爆炸，导致贾国宇面部和手部严重烧伤。第二年，这一案件经过315晚会曝光后，海淀区人民法院判决相关厂商赔偿贾国宇27万元，其中精神损害赔偿金10万元，首次确认了人身损害中精神赔偿的合理性。
在食品、日用品安全方面，315晚会主要曝光以次充好、产品过期或混入异物、卫生加工条件差等问题，先后曝光了杭州广琪贸易公司销售过期进口食品原料、进口奶粉中吃出虫子、收购廉价奶粉重新包装贴牌销售、肯德基速成药鸡等典型案例。同时，315也揭露了一系列生产不合格成人卫生用品、用廉价脱墨纸生产餐巾纸等行业内幕，促使消费者关注卫生用品安全。
315晚会造成的舆论轰动，推动了消费者维权个案的进展，也增强了消费者的权利意识。凡是被晚会点名的企业，销量、股价都会大跌。每次晚会前，都有企业千方百计找到节目组求情，但当时的台长杨伟光态度坚决地表示：“只要是假冒伪劣，我们就坚决给予亮相。做得对，天王老子说情也不怕！”
就这样，315晚会越办越红火，成了每年的春季保留节目，在台前主持晚会的，是敬一丹、王小丫、李咏等广受欢迎的知名主持人，而在幕后，315节目组记者的确是“天王老子也不怕”，坚持“无间道”式的卧底拍摄办法，以打工等方式打入生产、营销团队，搜寻内幕，保证“看到、听到、拍到”。在这种证据详实的调查下，即使是大型国企，也逃不过315晚会点名。
2000年以来，随着手机逐渐普及，垃圾短信、电话诈骗成了消费者的痛点，315晚会很快关注到这一现象，开始曝光电信行业黑幕。2009年，315晚会节目组记者通过暗访调查，确定中国移动山东公司部分人员存在违规审批发送商业短信行为，给收件人造成困扰。事件曝光后，移动公司反应迅速，立刻处分了相关责任人员，并表示将严查系统漏洞。
2012年，315晚会曝光了招商银行内部员工泄露客户信息，利用银行不通知水电费、煤气费缴存业务的漏洞，与不法分子勾结，盗窃储户3000万元存款。晚会曝光后，招商银行立刻发布微博致歉，表示绝不姑息违法违纪行为，已经开始配合警方调查、取证，依法惩处犯罪分子。
02
进入21世纪以来，随着国内经济发展，大量跨国连锁企业在中国扎根并快速扩张，同时，汽车消费量也越来越高。因此，315晚会除了继续暗访小作坊黑幕，也把视线投向了汽车安全、质量问题，以及麦当劳、家乐福等跨国连锁快餐、超市品牌的行业内幕。
从2011年到2023年，315晚会曝光了一系列汽车零件企业和车企，如2011年曝光锦湖轮胎偷工减料，掺入过量返炼胶，导致轮胎短时间内鼓包、裂纹、爆胎。事后，锦湖轮胎召回30多万件不合格商品。大众、福特、英菲尼迪等知名品牌也接连登上315，问题大多数是变速箱生锈、故障等。
除了汽车安全和零件质量，315晚会还揭露了一系列汽车行业里的套路：如2011年曝光部分4S店将新车出厂合格证违规抵押给银行获取贷款，导致消费者的车变成“黑车”，无法上牌；2016年曝光二手车平台平台价格与卖家价格不一致，利用买卖方信息不对称赚取差价。
2012年，315晚会曝光了麦当劳餐厅不遵循营运标准，暗访记者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家麦当劳门店发现，工作人员违背了精确到分钟的“品质参考手册”标准，在食品保存箱计时器发出提醒时，员工没有把超出保存期的食品扔掉，而是重新按亮计时器。同时，员工还把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生牛肉饼、超过保质期两天的食品装进备用袋。
（图源：视觉中国）
麦当劳被曝光后，当晚8点30分，大批记者涌入门店，9点20分，监管部门工作人员赶到麦当劳三里屯店，而麦当劳的反应也堪称迅速：接受检查和采访后，麦当劳宣布这家门店24小时内停业整顿。
在晚会播出后一个多小时的9点50分，麦当劳新浪微博发出